章曉鈴
微信版第1558期
在水陽,最令人懷想的,就是龍溪塔、梓潼閣、古渡口,還有總管廟和青石老街,它們不僅是這里1780年來的歷史承載,也是這里一方人丁興旺、富饒祥和的象征。(一)
龍溪塔又稱水陽鎮(zhèn)塔,相傳為東吳大將丁奉于赤烏年間鎮(zhèn)守金寶圩時修建。因水陽古稱雙龍鎮(zhèn),水陽江稱龍溪河,故水陽鎮(zhèn)塔當?shù)厝朔Q為龍溪塔。
據(jù)傳說,河東河西是兩條靜臥的青龍。丁奉圍湖造田,大興土木,驚擾了青龍,青龍便想離開這片風水寶地。當?shù)厝耸智宄?,一旦雙龍離去,河妖就會興風作浪,肆虐為害。為了拯救百姓,丁奉虔誠拜求,感動了仙人。在一白發(fā)仙翁的指點下,丁奉率眾興建了龍溪塔和梓童閣,終于鎮(zhèn)住了雙龍,將這塊風水寶地變?yōu)榱烁皇l(xiāng)。
2011年8月維修前歷經(jīng)千年滄桑的龍溪塔
如今屹立在水陽江東岸的龍溪塔,傳說是當年周瑜操練水軍和丁奉筑圩督工的瞭望臺,后改造成六面樓閣式磚塔,其塔基呈四方形,高約20米,底寬3至4米。塔內(nèi)七層,磚券拱門,飛檐翹角;每層中為心室,心室外壁設(shè)旋轉(zhuǎn)蹬道,可直達頂層。檐下木質(zhì)疊澀與菱牙交替出跳,翹角下掛銅風鈴,塔剎由覆缽承露盤、重相輪、寶珠、旺鏈組成,塔內(nèi)存有“赤烏二年建”的磚碑。
龍溪塔是六邊形磚木混合樓閣式塔的典型代表,尤其塔剎的建筑技法,對研究當時塔的建筑風格具有很高的歷史、文物、學術(shù)和藝術(shù)價值。其端莊秀麗高聳的塔體在沿江兩岸人民心中有著崇高的地位,被譽為“鎮(zhèn)江之塔”。
1981年該塔被列為縣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2年被確定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
2011年8月龍溪塔維修時,曾在該塔七層南面頂端的券門兩側(cè),發(fā)現(xiàn)“明萬歷二十二年修造”(公元1594年)和“大清道光二十七年修造”(公元1847年)的塔磚。包括嘉慶《寧國府志》“城北八十里水陽東岸,吳赤烏二年(公元239年)建”,及光緒《寧國府志》“城北八十里水陽東岸,吳赤烏二年建,道光年間邑人重修”等記載,由此可知,丁奉創(chuàng)始金寶圩,建造龍溪塔的史實已無需存疑。
2012年1月底至2月上旬,由于水陽江下游防洪治理工程的需要,為了給防洪工程“讓路”,矗立在水陽江畔東岸圩堤上的龍溪塔,承包施工方河北省建筑科學研究院以每天10米的進度,在全國首次采用平移推進技術(shù)將古塔向后平移了120米,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古建筑原貌。
2012年底龍溪塔準備平移
在將龍溪塔平行遷移時,又在寶塔地宮里發(fā)現(xiàn)一塊刻有“重建水陽鎮(zhèn)塔”的磚函(《塔志銘》)。磚函記載龍溪塔曾于南宋開慶元年(公元1259年)重建。出土文物顯示,現(xiàn)在的龍溪塔為有記載以來的第三次重建,距今已有765年。
龍溪塔作為水陽一景,以其合理的布局、巧妙的設(shè)計、精確的計算、大膽的構(gòu)想和高超的建筑藝術(shù),在人們眼中展現(xiàn)的是一幅巧奪天工的人間盛景。聳立于水陽江東岸的龍溪塔,高拔的身姿倒映在清澈寧靜的河面上。每逢船兒輕輕地劃過,河面上水波蕩漾,塔影一波三折,景致令人著迷。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水陽人總偏愛在燥熱的夏夜,或倚墻(防洪墻)觀景,或登塔納涼,感受徐風拂面,江水北流,談?wù)摴沤袢な?,常自樂此不疲?/p>
龍溪塔,如今已深深地嵌入水陽人的腦海??途赢愢l(xiāng)的水陽人,茶余飯后會經(jīng)常談及家鄉(xiāng)的龍溪塔。久別故里的水陽人,一踏上家鄉(xiāng)的熱土,映入眼簾的便是魂牽夢縈的龍溪塔。游子不顧旅途勞頓,直奔龍溪塔,親近龍溪塔,像與久別的家人重逢一般,久久不愿離去……(二)
梓潼閣,又名文昌閣,位于水陽老街上街頭,與東岸龍溪塔隔河相望,它占地100余平方米,木架結(jié)構(gòu),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廻廊花窗,風鈴搖曳,分上、中、下三層,臨水陽江而立。其建筑十分精妙,外觀好似一座寶閣,巋然獨立,挺拔突兀,是文人墨士聚賢暢談的幽雅勝地,到民國20年后逐漸冷落。
據(jù)說,在這個樓閣里原先供奉著文昌帝君牌位,文昌帝君本名張亞子。張亞子即蜀人張育,東晉寧康二年(374)自稱蜀王,起義抗擊前秦苻堅時戰(zhàn)死。后人為紀念張育,即于四川梓潼郡七曲山建祠,尊奉其為雷澤龍王。后張育祠與同山之梓潼神亞子祠合稱,張育即傳稱張亞子。唐玄宗入蜀時,途經(jīng)七曲山,有感于張亞子英烈,遂追封其為左丞相,并重加祭祀。唐僖宗避亂入蜀時,經(jīng)七曲山又親祀梓潼神,封張亞子為濟順王,并親解佩劍獻神。宋朝帝王多有敕封,如宋真宗封亞子為英顯武烈王,宋光宗時封為忠文仁武孝德圣烈王,宋理宗時封為神文圣武孝德忠仁王。元仁宗延佑三年(1316)封梓潼神張亞子為“輔元開化文昌司祿宏仁帝君”。梓潼神與文昌神合為一神,簡稱為“文昌帝君”,于是張亞子成為主宰天下的文教之神,職責掌管文昌府的事務(wù)。遂在全國各地掀起了建造文昌閣、文昌宮、文昌殿的熱潮,故水陽梓潼閣又叫文昌閣,建筑與形制與全國各地大致相似。
《明史》的《禮志》亦稱,梓潼帝君,姓張,名亞子,居蜀七曲山,仕晉戰(zhàn)歿,人為立廟祀之。
水陽梓潼閣的歷史,因無文獻資料參照,故無法考證,尚待研究。但民間有這樣兩種傳說;一說建于三國時期,為保一方平安,東吳大將在筑圩的同時,在水陽江之東造了一座龍溪塔,作為督工的了望臺,平地起浮屠,以壯聲威;江之西,又在周瑜曾經(jīng)操練水師的地方,造起一座三層樓高的美閣,以備孫權(quán)皇帝攜娘娘“南巡”時接駕之用。傳說周瑜在此操練東吳水軍,曾運用龐統(tǒng)之連環(huán)計,誆曹操將千余戰(zhàn)船以鐵鎖相連,最終置曹魏戰(zhàn)船毀于一旦?!盎馃啾凇弊鳛楣糯麘?zhàn)例,周瑜由此名垂青史。
還有一種說法源自專家考證,認為梓潼閣的建造方法,始成于唐宋年間。但究竟彼是原建還是毀建,已查無實處了。
解放后,梓潼閣曾作為水陽區(qū)公所辦公之地。文革開始后,梓潼閣又成為幾戶無房居民的住所,一直沒有得到妥善保護和修繕,使得這個古建筑日趨凋零與破敗,后于2002年冬毀于火災(zāi)。
復建梓潼閣一直是水陽人民的心愿。當?shù)孛?、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多次向政府提出議案,建議重建梓潼閣,恢復古建筑。
梓潼閣2020年6月中旬形成框架
2019年,在政府重視和各界支持下,梓潼閣復建被納入地方重點項目建設(shè),并以300萬元的招標合同價完成競標,于2020年3月3日正式破土動工,總面積擴至近200平方米,同年秋建成,如今屹立于水陽江畔,重放光華。
值得一提的是:丁奉死后,為了紀念這位“金寶圩之父”,當?shù)厝嗣裨谄涠焦ぶ椎嫩字行闹笓]所,建起了一座“總管廟”,供奉丁奉雕像,長年香火不斷,后因文革被毀。千余年來,總管廟曾多次毀于戰(zhàn)亂天災(zāi),現(xiàn)僅存一塊字跡模糊的古字碑。1993年,雙豐村章偉民組織村民在原址修建了“丁奉紀念館”,館內(nèi)供奉著金寶圩創(chuàng)始祖丁奉塑像。
當游客來訪,行至紀念館內(nèi),只見丁奉塑像兩側(cè)有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為“五路總管圍湖墾田筑金寶”,下聯(lián)為“一代名將橫刀立馬保東吳”,橫批“千古流芳”。上面還懸有一塊“江東遺愛”的金字牌匾,令人肅然起敬。這座丁奉紀念館為時任雙豐村黨支部書記章偉民號召群眾集資興建,對聯(lián)、橫批亦其所撰。斯人雖逝,亦隨物永存!
雙豐村民集資興建的丁奉紀念館、承淵塔、六角亭
后來,人們感佩于斯,又在館外陸續(xù)建起了一座五層的“承淵塔”(取丁奉字為塔名)、“六角亭”。還有街道名士張義祥等,在水陽下街頭圩堤上,建造了一座“丁奉亭”,亭高約3米,呈六角形,內(nèi)塑一尊丁奉站立銅像,腳下香臺青煙繚繞,香火不斷,民間以這種方式紀念這位丁奉將軍的創(chuàng)世功業(yè)。自此,這位古代大將背倚江面,手撫佩劍,巋然屹立在金寶圩大堤上,目光炯炯地俯視著水陽江兩岸魚蟹肥美、阡陌縱橫的田舍,佑護著一方百姓旱澇保收,歲歲平安。
現(xiàn)在這座“丁奉亭”已成為水陽街道江堤一景,既供人們瞻仰觀光,焚香膜拜,又向人們傳頌著古代先賢“圍湖墾田、造福后人”的千秋壯舉,讓丁奉留存的創(chuàng)業(yè)開世精神千古傳揚。
宋朝宣州知府蘇為曾有《吟化城圩》(金寶圩原名)一詩為證:“下田憐沮澤,環(huán)堤圪成雉。堯湯水旱時,蓄泄得專利。泥資數(shù)斗沃,堨謝千金貴。何物代天工,嘉此老農(nóng)智?!?/p>
文韻有一首《參觀丁奉亭有感》(七絕)贊曰:“披甲配刀銅像立,蒼生得福此功臣。軍民十萬金寶筑,耕種圍湖總管宸?!?/p>
今有賢士指出:“學習水陽文化,傳承丁奉精神”。這就是“前人創(chuàng)業(yè)、造福后人”的“水陽文化”;這就是代代傳承、弘揚的“丁奉精神”!故水陽人勤勞、智慧、勇于開拓的秉賦皆源于此。
(三)
水陽開埠建鎮(zhèn)已有1780余年歷史。老街由青石板鋪成,呈南北走向,長約三里,它如溫順的長龍,靜靜地臥伏于水陽江畔。
水陽老街原建在圩堤之上。河東又稱“廣東街”(曾為僑鄉(xiāng)),由近百幢英法建筑與皖南徽派建筑組成,粉墻紅頂,白墻墨瓦,工廠、店鋪相間融合,相互映襯。并有火電廠、皮鞋加工廠等。據(jù)老輩人講,當年河東比河西繁榮,街上經(jīng)常有洋人出入,這里生產(chǎn)的“大鷹牌”皮鞋,或經(jīng)上海、香港遠銷海外。因上世紀三十年代抗戰(zhàn)暴發(fā)、日軍侵占水陽,河東整條街大部分被燒毀,街面青石板隨著歲月變遷也被撬走它用。解放后,這里僅存的兩三幢紅頂房屋,被地方機構(gòu)作為辦公用房,一直持續(xù)使用到上世紀末。后來隨著河床的抬高,圩堤逐年加高加寬,河東街道早被圩堤埋沒;因水陽江拓寬泄洪河道,沿街店鋪全部拆遷,移至圩堤百米以內(nèi)新街。
作者記憶中水陽老街的模樣
河西也曾因當?shù)乜谷沼⑿鄞虤⑷哲?,引發(fā)河東駐守鬼子報復而燒毀半條街。解放后,因七八十年代集鎮(zhèn)改造與拓寬,青石板撬走鋪成水泥路而喪失了原有的特色。隨之沿街房屋和鋪面改造,木板房、木柜店鋪變化成磚砌門店、玻璃柜臺,卷閘門代替了木板槽門等,新舊相間,參差不齊,漸漸喪失了它古舊的韻味。
明代以前,水陽江水經(jīng)由固城湖、胥溪河至太湖泄出,旱澇無羔。后來朱元璋建都南京,為便利民運軍需商用,縮短蘇浙及皖南漕運,派劉伯溫對年久失修而淤塞的胥溪河進行開挖疏浚。
洪武二十五年(1392),劉伯溫應(yīng)朱元璋之命,動員36萬民眾,浚深胥溪河道,建立啟閉石閘(東壩閘),夏拒洪水肆虐以固下游圩城,冬泄上游蓄水以利下江航運。還在此設(shè)立了巡檢司、稅課司、茶引所等。同時在固城湖、石臼湖開挖深泓,以保低水位時漕運暢通。翌年又在溧水縣開挖胭脂河,溝通石臼湖與秦淮河的水上交通,從而使蘇南和浙江的漕船可由太湖經(jīng)荊溪、胥溪河、固城湖、石臼湖、胭脂河、秦淮河到達南京。皖南的漕船可經(jīng)水陽江、石臼湖、胭脂河、秦淮河到達南京。后來明都北遷,江浙漕船改由鎮(zhèn)江渡江北運,胥溪河失去重要地位。因水陽江洪水經(jīng)東壩入胥溪河下泄,造成太湖流域危害,明成祖永樂元年(1403),朝廷將東壩啟閉石閘封閉,改為土壩,抵御上水;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為確保下游安全,當?shù)赜衷趬螙|20里處建起了下壩,形成第二屏障,從此徹底堵塞了水陽江水的下泄通道。自胥溪河筑二壩后,上游水陽江水再也無法下泄,夏季洪水泛濫,導致江水漫衍,淹沒圩田村莊,沖出下游河道,最終形成如今水陽江、青弋江兩江合流,從蕪湖泄入長江。
汛期大水年景被淹沒的河道兩岸
而老街與圩堤原本平坦的地勢,隨著圩堤逐年加高培厚,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在河邊圩堤上修筑防洪墻,并經(jīng)修葺、加固與新世紀續(xù)建和增設(shè)沿河柵欄,鋪栽綠樹草坪,現(xiàn)今猶如護圩城堡,已成為堤內(nèi)20萬畝圩田村舍的一方“銅墻鐵壁”,護衛(wèi)著這里十萬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如今這也是一道氣勢雄偉的河上景觀,可供人們河上乘舟游覽和大堤上漫步觀光。
每當春節(jié)臨近,整條老街沿防洪墻河道泊滿了三五千噸的鐵駁船,那是當?shù)卦陂L江、大海從事航運遨游歸來的船戶家人團聚的日子,也是他們家庭幸福祥和的象征。放眼眺望,它們就像遠航的軍艦回到了溫暖的港灣。在東岸偉塔與西岸秀閣的輝映下,兩岸景色是那樣壯麗,令人鼓舞,催人奮進!
春節(jié)期間水陽河道內(nèi)停滿了返航歸來的鐵駁船
記憶中的老街,純樸,溫婉,親切,優(yōu)雅,幽靜。
街兩旁大都是皖南徽派建筑的房屋,粉墻黛瓦馬頭墻,鱗次櫛比。街面是清一色的門市,高高寬寬厚重的門板,都被有序地疊加在鋪面一角。街心是清一色的青石板,中間鋪5塊四五十公分寬長條青石,沿街衙鋪兩塊同樣寬的路衙。兩旁路衙、街心的青石和街店鋪面的石門檻,因被人們千百年踩踏,早已光滑發(fā)亮,能照見人的臉影。還有那住家大戶屋內(nèi)緊靠墻壁擺放的長條桌,條桌一角矗立的景泰藍花瓶,花瓶上插著的一兩束絹花、雞毛撣子、整束家規(guī)嚇唬小孩的戒尺。還有屋內(nèi)墻壁上懸掛了不知多少年月的中堂字畫、字體遒勁的舊式對聯(lián)、詩聯(lián)。條桌前擺設(shè)沉重的八仙桌,八仙桌兩旁各自面門橫放的厚重長凳……
老街大戶人家老屋的客廳
更有過年過節(jié),百余家店鋪前掛起了一式的紅燈籠。這些在老街上混合成了一幅充滿喜慶、耐人尋味的江南水墨畫,刻下了滄桑千年的厚重記憶。
小時候,我常常徘徊在這條老街上,和小朋友們一道上學,嬉戲,打鬧,還有那街道上空飄蕩著各種不同音色的吆喝聲、叫賣聲……這些混和在一起,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構(gòu)成了一曲抑揚頓挫的交響樂。
當夕陽西下,兩岸在喧鬧聲中漸漸安靜下來。白墻黛瓦在余輝下透著古樸,墻角青苔在陰影中泛著綠茵。小巷深深,曲徑通幽;青石板锃亮,呈現(xiàn)歲月幻影;悠悠白云,飄浮上空;遠山近水,青綠相襯。上街頭的梓潼閣,對岸河東的龍溪塔,倒映河中,遙遙相對,輝映成畫。我為兩岸塔閣江中輝映的魅影而驚嘆,曾激興寫下這樣的詩句:“東岸寶塔西岸閣,龍溪古鎮(zhèn)名景揚。長街擁河三華里,宛陵北域境絕佳?!?/p>
我佇立在老街巷口,凝望長龍般的街道,傾聽著河水的低吟,心中想象自己相繼登上了龍溪塔和梓童閣,猶如攀上了巍峨的山頂,頓感有一股豪氣從胸中幽幽地升起,禁不住又為這兩座壯麗的古建筑而贊美,揮筆寫出如下詩句:“塔閣臺上塔閣游,塔去閣空江自流。古時曾為水陽倉,漕運一水達長江。今日阡陌魚蟹壯,水運造船蟹苗鄉(xiāng)。”
徘徊在老街上,移步換景,漫步河畔,凝望著流淌的河水,靜候那夜幕徐徐降臨。
沿河岸高筑的防洪墻,如古代蜿蜒的城堡,白墻黛瓦的房屋,巍然矗立的馬頭墻,加上傍晚時分兩岸閃爍的燈光,它們倒映在河面上,就象繁星閃耀在天河……千年古鎮(zhèn),如詩如畫。此時此刻,桂花樹、樟樹散發(fā)的清香,空氣中彌漫的酒香,水陽茶干煮沸了蒸發(fā)的豆香,它們漂浮在夜色中,這些都讓人陶醉。
此時的水陽老街,沒有炫目的霓虹燈閃爍,只有點點燈火伴隨著星光,恣意地在天空和青石板上愜意地流淌。欣慰的笑意洋溢在勞作者的臉龐上,人們其樂融融,享受著風調(diào)雨順帶來的知足與快樂。
現(xiàn)如今,梓潼閣、龍溪塔隔河相望,如一對難分難舍的情人。寶塔如偉男,雄立東岸;亭閣如少女,靜倚西岸。亦如牛郎織女,中有銀河相隔,雖千余年不舍,卻難以跨越這刻骨的分離。這一塔一閣,兩座歷經(jīng)風霜的古建筑,曾是水陽鎮(zhèn)獨有的地標性建筑,如今卻被人為割裂,劃作兩地分轄,給當?shù)厝肆粝铝松钌畹倪z憾。
老街的記憶是美麗親切的,老街的生活節(jié)奏是慢悠舒適的,它特別適合如今退休在家、生活無憂的老人們。可惜在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今天,我們在享受美好幸福生活的同時,再也找不到當年那老街的模樣。
隨著時代變遷,昔日千年古鎮(zhèn),在快速更迭的演變中,逐漸失卻了“以水興埠”的模樣。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昔日古樸典雅、端莊秀麗的容顏越來越模糊,少了矗立江邊綽約千年的風姿與韻味。在新的集鎮(zhèn)建設(shè)與發(fā)展中,街道、公路、民宅、樓房,乃至住宅小區(qū)、家庭裝修,均照搬城市模式,幾乎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山城與水鄉(xiāng)似乎沒有區(qū)分……新世紀的建設(shè)者,能否對這一切作些深思與探討呢?
曾經(jīng)的水陽青石老街,你為何少了昔日的風采?在我幼小的記憶中,它是那么端莊秀麗,含情脈脈;似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如詩詞可吟詠,如歌曲可哼唱,如賦文可朗誦……現(xiàn)如今,你到訪任何一個發(fā)展快的江南集鎮(zhèn),猶如你已跑遍了全部江南水鄉(xiāng)。
而在我的記憶里,最抹不去的,還是那令我夢熒魂繞鋪著青石板的老街!
可確保宣城上游長年通航的“水陽江船閘”
(四)
猶記得,水陽老街河邊有三處古老的渡口,上碼渡,中碼渡,下碼渡。這三個渡口自古已有,說不清先后始于哪個朝代。
上碼渡在梓潼閣閘口下河處,直通河東奉國圩與南圩,可達小河口及里橋慈溪。在那個沒有煤電的年代,東邊山里高立洪的壯漢,每天挑著茅草和樹柴,從山上下來,為這個數(shù)千人生活的小鎮(zhèn),源源不斷地輸送著柴禾,使千百家住戶與店鋪的煙火生生不息,讓這一古街始終充滿生氣。
中碼渡過去直通河東的龍溪塔,來往于河西街的過河客,大都是對岸的街道居民和奉國圩鄉(xiāng)下過河串門走親戚與糶賣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村民。他們來去匆匆,穿梭于河的兩岸,把自已生產(chǎn)的蔬菜、家禽和魚蝦送往菜市,豐富著這里數(shù)以千計居民的物質(zhì)生活;又買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需要的化肥、農(nóng)藥和油鹽肉類等生活資料,自然而又規(guī)律地完成著循環(huán)往復?,F(xiàn)在由于過河客減少,調(diào)整下移到了以往下碼渡的渡口。
中碼渡大都載運奉國圩過河糶賣農(nóng)副產(chǎn)品的村民
下碼渡直通江蘇水碧橋磚墻至高淳,來往于此的,過去大多是對岸相國圩的莊戶人和當?shù)赝鶃碛谀暇?、高淳做生意的商販。他們主要倒騰竹木、山貨、農(nóng)副產(chǎn)品進入高淳縣和南京城,再將緊俏的工業(yè)品返銷到古鎮(zhèn)老街。如今這里已成為水陽人往返江蘇各地務(wù)工經(jīng)商的水上必經(jīng)通道。
據(jù)渡工師傅介紹,這三道渡口過往的客人每天不下千人,僅下碼渡就過半。遇上逢年過節(jié),來往于此的過河客約達兩三千人,加上圩內(nèi)四鄉(xiāng)八村串街的,過河客多時可翻一番。當年水陽老街的繁榮景象,由此可見一斑。
據(jù)了解,河東下碼渡口原設(shè)在河灘上,后來“開卡”,拓寬河道,奉國圩堤后移。以往架在高淳相國圩與貍橋奉國圩兩圩夾河上的水碧橋,也因高淳在水碧橋上游修建了排澇站而廢棄。后經(jīng)雙方協(xié)商,中碼渡移至下碼渡口,下碼渡口下移百米,改從對河高淳相國圩堤直接上岸,更加方便了兩省群眾的交往。
據(jù)光緒七年《安徽通志》和光緒十四年《宣城縣志》記載,通達兩省的水碧橋是一座古橋.由雙方共同建造,是宣城和高淳兩地的界橋?!栋不胀ㄖ尽肪硭氖瓣P(guān)津”這樣描述:“水碧橋,縣東北水陽鎮(zhèn)東岸,北接高淳縣界?!惫饩w十四年《宣城縣志》明確指出:“水陽東岸,北界高淳?!?br/>
至于此橋因何取名“水碧橋”,可能是“徽宣之水,至此澄碧”之意。而嘉靖四十一年(1562)《高淳縣志》則這樣記載此橋:“水逼橋,縣南三十里,近宣城縣界?!笨梢娺@座橋在明代就已建成。高淳稱作“水逼橋”,是因為“宣水逼近”之意。作為“界橋”,雙方定名雖有一字之差,但卻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古橋,距今至少已有462年歷史。另據(jù)有關(guān)文獻記載,水碧橋在清代曾重建過,橋身石匾上刻有“水碧橋”三字,至今十分清晰。
這里應(yīng)強調(diào)指出的是,高淳借水陽江下游“開卡”治理之機,在此投資2個億廢橋建站(排澇站),就是因襲明成祖永樂元年東壩的做法,將御洪屏障“前移”至水陽江口,將水陽江汛期經(jīng)水碧橋夾河流往固城湖調(diào)蓄泄洪的水流永久堵死:一拒安徽“宣水侵擾”,確保固城湖沿岸和胥溪河一帶汛期安全;二在干旱季節(jié)或缺水年景可從水陽江“調(diào)水”;三危害最大,可隨時向水陽江泄洪排廢,增加水陽江治污泄洪壓力,有關(guān)部門應(yīng)特別加以關(guān)注。
另聽老輩人說,在上碼渡往南百米處(原小圩角河道最窄處)金寶圩恢城陡門出口處南側(cè),曾建有一座簡易木橋,后來日軍侵占水陽曾設(shè)置崗亭,對來往百姓進行盤查,后不知何因被毀。解放后,1970年代還在此設(shè)立了水文氣象監(jiān)測站,橋座土墩遺跡在水陽江船閘開挖前還依稀可辨。
在水陽,明朝曾建有官倉(國家糧庫)。據(jù)梅守德《水陽倉記》(《宣城縣志》卷三九)記載:這個工程,是正統(tǒng)年間巡撫周文襄奏明皇上,命郡守袁旭創(chuàng)置的。創(chuàng)置后“按令甲宣城當輸縣官田租凡三萬余石。其入漕京師者十之六,故水陽西鎮(zhèn)置官庾一區(qū),里甲如期會輸粟。”
即按照政令,宣城全縣應(yīng)交運田租三萬余石,其中百分之六十漕運到京師,所以在水陽西鎮(zhèn)設(shè)置一處露天倉厙,讓老百姓如期把所交田租糧食送到“官倉”。彼時“官倉”猶如今天宣城的中央直屬糧庫,不過那時的中央“直屬糧庫”不在宣州府治所,而設(shè)在了稻米生產(chǎn)基地水陽鎮(zhèn)。所以在水陽建倉,當時是一項很受百姓歡迎的“民心”工程。
明代的露天倉
因為在古代中國,農(nóng)民繳納的田租,按規(guī)定要自行運往京師進行堪驗。而因運輸困難,船只消耗,官吏侵吞等原因消耗巨大。有資料顯示,百姓自行運輸,有時損耗十之八九。這個“倉”的設(shè)置,既可讓百姓把所交田租如期如數(shù)地送到,又省卻了人們路途的奔波勞累與糧食的損耗。水陽倉設(shè)人引導、接收、收藏、看管,由官署進行監(jiān)督。等到京師官兵運糧的船只抵達,兌換給他們運走即可。所以說,當時的郡守袁旭既為當?shù)匕傩辙k了一件好事,也為統(tǒng)治者收繳了更多的皇糧,實現(xiàn)了“官民兩利”。
水陽倉的規(guī)模,據(jù)《水陽倉記》記載:“其規(guī)制,中為廳事,前堂、后室各三楹。冀以庖洹,左右列廒三十二,前為門,二所亦各三楹,繚以周垣。重之堅壁,言言翼翼;風雨攸除,可以謹儲蓄慎,出納正體,統(tǒng)而明法令矣。”
當時水陽倉左右各建倉庫三十二個,前面是門,兩邊各三間,還砌起了堅實的圍墻。倉庫修成后,統(tǒng)一運作,公布一切規(guī)章制度,使得田賦出納正常,成為當時的盛舉,凸顯了地方的辛勞與官員的擔當。
如今在水陽糧站曬場內(nèi)(原水陽搬運社板車停放倉庫),仍遺存一口很大的古井。記得有一年大旱,久旱無雨,河水干涸,幾乎半個鎮(zhèn)的居民都在這口井里打水飲用,在井邊排隊淘米、洗菜、洗衣服。熱得吃不消時,還在井邊吊井水沖涼。
水陽“官倉”內(nèi)所置古井,至今尚遺存于糧站大院內(nèi)
“飲水思源”,今天回想起來,這真是一口佑護水陽百姓的福井??!
義倉是隋以后歷代封建政府為備荒年而設(shè)置的糧倉。豐年置倉積谷,災(zāi)年開倉賑民。義倉亦稱社倉,是民間自筑的公共糧倉。公元585年,隋文帝楊堅采納大臣的建議,初置義倉。官倉防大災(zāi),義倉防小災(zāi)。義倉設(shè)在鄉(xiāng)間,不讓州官管理,開倉方便,一遇災(zāi)荒,隨時可以開倉,就地賑濟。義倉雖為民間紳士、大戶積善所為,卻是華夏大地公益文化之“根”。
古詩云:“京師一帆認塔影,江水濤濤柳巷深。舊照阡陌溝渠連,崇天童閣月?lián)u影。”如今水陽倉沉寂了,但儲著水陽人民辛勞和地方官員擔當?shù)摹肮倜駜衫痹瓌t沒變,留給人們的記憶仍是輝煌與榮耀的。它同時告訴我們,宣州人民只有親吻水陽江的江水,融入水陽江的懷抱,才能滋養(yǎng)出地方的榮耀與新的輝煌,這是歷史的箴言。
由于古代水陽的繁榮,明嘉靖七年,宣城通判汪佃由翰林侍讀謫判宣州為官時,曾到訪水陽鎮(zhèn),在這里留下一首膾炙人口的詩:
龍溪舟中
一簇炊煙暝色昏,短籬疏竹數(shù)家村。
逢年田舍渾無事,風雨離離對掩門。
——閱讀此詩,我們仿佛看到,汪佃泛舟來到水陽,他佇立船頭,手搖一把折扇,捻須觀賞江帆漁舟,黃昏里的江岸,炊煙裊裊,綠籬繞屋;上得岸來,只見房舍四周稀疏的竹子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而農(nóng)家小屋的柴門虛掩著,鄉(xiāng)民們正在享受和平歲月里農(nóng)閑帶來的安寧與祥和。此情此境,它穿越了時空,恰似一幅圩鄉(xiāng)世外桃源的水墨畫!
清康熙十年,宣城知縣李文敏也曾來到水陽督運漕糧,他流連于水陽特有的圩鄉(xiāng)風光,欣然寫下了這樣這首詩:
龍溪即事
驛路龍溪水氣重,幾間官舍幾株松。
戴月問俗山初曉,耕雨沿村澮始通。
父老扶犁呼刈麥,兒童剪韭佐朝春。
自知勞吏催科拙,后樂先憂此歲功。
——閱讀此詩,我們看到古代知縣大人對于圩民勞作的場景,是那樣的感同身受,其稱頌和贊美勞動者之情溢于言表。
清初宣城畫家梅清,字淵公,號瞿山,是與同時代石濤、弘仁齊名的畫家。他擅長山水、松石、尤其好畫黃山,他畫風清俊高逸,《宣城二十四景圖冊》堪稱平生嘔心瀝血之作。其中《龍溪水陽》現(xiàn)收藏于瑞士萊特博格博物館,描繪了水陽沿河兩岸的自然風光,畫中構(gòu)圖景色俊秀。遠處山巒層疊起伏,近處江流舟船帆影,梓童閣和龍溪塔分立兩岸,遙遙相對,遙相呼應(yīng)。街道旗幡飄舞,房屋鱗次櫛比。沿河樹木高聳,濃蔭茂盛蓊郁。江面漁民撒網(wǎng)捕魚,古渡人流往來如潮,一片水埠碼頭繁榮景象。
梅清康熙十八年(1679)作《龍溪水陽》
我在欣賞畫作興奮之際,心中作題畫詩如下:
題《龍溪水陽》畫作
青山塔閣映兩岸,古鎮(zhèn)蔭在暮色中。
河中舟楫掛帆影,沃野田隴難望見。
稻堆山落中流外,金寶大地豐收捷。
三國遙遠成千古,一江清水往北流。
——清代梅清445年前的這幅畫作,為水陽人民留下了一筆豐碩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和寶貴的精神財富。
用心靈去感知水陽兩岸消失了的青石老街,用眼睛去仰望重新矗立的梓潼閣和龍溪塔,我不知用什么詞語去描繪它們的宏偉與獨特,更不知用什么語言去講述它的歷史與故事,只有無盡的鄉(xiāng)愁,在回望的思索中一次又一次地捶打著自己的故土情懷。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水陽啊水陽,龍溪塔的壯觀,梓潼閣的秀麗,古渡口的繁忙,還有老街青石板上悠長濕滑的回憶,作為當?shù)靥赜械奈幕z存,它們早已嵌入歷史的記憶,凝聚成為一種厚重綿長的濃濃鄉(xiāng)愁,隨著靜靜流淌的水陽江水,牽連著遠方游子的心,夢縈魂繞,讓人久久難以忘懷……
(作者為宣州區(qū)水陽鎮(zhèn)人民政府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