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華
網絡版第1577期
韓湘,小名爽,字北渚。族中排行二十一。
《新唐書》卷73《宰相世系表》三上云:“老成生湘,字北渚。”
《諱行錄》云:湘,“行第二十一”。
韓湘登進士第辭為幕府從事后,友人為其送行,姚合、賈島年長于湘,送行詩便直呼韓湘之名;而沈亞之為同輩,序則稱湘之字,曰“北渚”??芍涿?,字北渚。
韓愈有《示爽》詩,云:“宣城去京國,里數逾三千。念汝欲別我,解裝具盤筵。日昏不能散,起坐相引牽。冬夜乞不長?達旦燈燭然。座中悉親故,誰肯舍汝眠?念汝將一身,西來曾幾年?名科掩眾俊,州考居吏前。今從府公召,府公又時賢?!毖[詩句內容與姚合、賈島、朱慶余、馬戴、無可、沈亞之等人送行詩序對析,知同為與韓湘登進士第后,被辟為幕府從事授校書郎送行時所作。而韓詩別異眾人:或呼大名,或稱其字,而謂“爽”者,必是家中長輩喚其小名(或乳名)者。韓愈乃韓湘叔祖,又于族中為最親,喚其小名既親且宜。
王儔云:“爽,豈湘小字耶?湘字北渚。”(《補注》)
魏仲舉《五百家音辨昌黎先生文集》引韓醇語曰:“求之譜系,公諸子侄,皆無名爽者。有侄孫湘者,字北渚。老成長子,登長慶三年進士第,終大理丞。爽,豈湘小字耶?”
沈欽韓《韓集補注》,《示爽》詩注云:“按詩‘名科掩眾俊’則爽已登第,‘州考居吏前’,則又服官得上考也。湘之登第在長慶三年, 疑非湘也?!渡騺喼に晚n北渚赴江西序》云:‘北渚,公之諸孫也。今年春,進士登第,冬則賓仕于江南府?!杉此病!卑?,沈欽韓疑爽非湘,又疑北渚即爽,是以湘與北渚為兩人,非是。從以上諸家之說比對,爽即韓湘;爽,乃湘之乳名亦非字也。
湘字清夫者,乃以元辛文房《唐才子傳》為據,而辛文房所據者乃宋劉斧的《青瑣高議》。
《唐才子傳》卷六云:“湘,字清夫,愈之侄孫也。”《青瑣高議》前集卷九《韓湘子》條云:“韓湘,字清夫,唐韓文公之侄也,幼養(yǎng)于文公門下。”
曾祖秘書郎韓仲卿,祖率府參軍韓介,父老成;韓愈為其叔祖,因老成過繼伯父韓會,又為會嗣孫。
韓愈《韓滂墓志銘》云:“滂,韓氏子。其先仕魏,號安定桓王。滂父老成,厚謹以文,為韓氏良子弟,未仕而死。有二子,滂其季也。其祖諱介,為人孝友,一命率府軍 佐以卒。二子:百川、老成。老成為伯父起居舍人會后。起居有德行言詞,為世軌式。滂既兄弟二人,而率府長子百川早死,無嗣,其叔祖愈命滂歸后其祖。滂清明遜悌以敏,讀書倍文,功力兼人。為文詞,一旦奇?zhèn)ンE長,不類舊常。吾曰:‘爾得無假之人邪?’退大喜,謂其兄湘曰:‘某違翁且逾年,懼無以為見,今翁言乃然,可以為賀。’”[1]
李白《武昌宰韓君去思頌碑并序》:“君名仲卿,南陽人也,昔延陵知晉國之政必分韓……七代祖茂,后魏尚書令安定王。五代祖鈞,金部尚書。曹祖脧,銀青光祿大夫 雅州剎史。祖泰,曹州司馬??碱K?,朝散大夫桂州都督府長史。君自潞州銅鞮尉調補武昌令?!盵2]
李翱《韓公行狀》云:“曾積泰,皇任曹州司馬,祖睿素,皇任桂州長史。父仲卿,皇任秘書郎,贈尚書左仆射。公諱愈,字退之,昌黎某人。生三歲,父歿,養(yǎng)于兄會舍?!盵3] 皇甫湜《韓文公神道碑》所記家族世系同。
《新唐書》卷73《宰相世系表》三上云:曹州司馬仁泰生桂州長史睿素,桂州長史睿素生秘書郎仲卿,仲卿生起居舍人會、率府參軍介、吏部侍郎愈;介生百川、老成;老成生湘、滂。
宋洪興祖《韓子年譜》及后世作韓愈年表者皆據此。
唐德宗貞元十年(794)生于江南宣城,而祖籍為河南府河陽(今河南孟州)。 據韓愈《祭十二郎文》云:“中年兄歿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庇衷疲骸拔崮晔牛紒砭┏?;其后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4]《畫記 》云:“明年,出京師,至河陽。”[5] 等自記,韓昶墓志在孟州出土及皇甫湜等人記載,及韓氏祖墳及祖籍在河陽;建中中原之亂,韓愈與湘之父老成隨鄭夫人從河陽避亂江南宣城,貞元十一年除韓愈游官兩京,時或回河陽故里外,其余鄭夫人、老成俱在宣城;老成在宣城娶妻生子,故湘、滂之生皆在宣城無疑。
韓愈《祭十二郎文》首句“年月日”,《文苑英華》作“貞元十九年五月二十六日”。按文中“吾年十九,始來京城”,是貞元二年?!捌浜笏哪辏鴼w視汝”,是負元六年;愈逾年返回京城;“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是貞元十一年五月中下旬?!懊髂曦┫噢埃崛ャ曛?,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是貞元十五年,韓昶生于符離,名之曰“符”。又云“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吾之子指韓昶,貞元十五年生。按《韓昶墓志》云“昶,大中九年六月寢疾”,卒年“五十七”,向上推算則生于貞元十五年,此算法與韓愈謂“吾之子始五歲”,皆是實年歲,不是按中國舊時傳統有虛一二歲之法。
這里就有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即韓湘的生年,按目前學術界所車從的是湘生于貞元十一年(795),則不合韓文“汝之子始十歲”之說 ;如以湘貞元十九年為十歲的話,當生于貞元十年(794),這樣才與韓文所云昶時年五歲、湘時年十歲之說(合)?;蛑^如以傳統虛一歲算法,韓湘之年歲,則可謂湘“九生十歲”,比 昶大五歲;可是,韓愈在同是一篇文章的同是一句話中怎能用兩種算法呢?據此。如把韓湘的生年定為貞元十年(794),就無此矛盾了。今存文獻資料,無韓湘的確切計年,大都是據此文提供材料推算,錯與對皆緣于推算方法。又按姚合《答韓湘》詩:“我無數子明,端坐空嘆息。昨聞過春闈,名系吏部籍。三十登高科,前途浩難測?!盵6] 則韓湘中進士在三十歲,按《登科記》所云,湘登科在長慶三年(823),按三十足歲推算,也生當貞元十年(794)。
幼讀書宣城。老成卒后,韓愈曾接至兩京任所讀書 ;然湘性不羈,難安于學,也曾外出游歷。
從韓愈《示爽》詩所云:“昔日同戲兒,看汝立路邊。人生但如此,其實亦可憐。”[7] 和姚合《答韓湘》詩:“子在名場中,屢戰(zhàn)還屢北?!盵8〕及韓愈《韓滂墓志銘》,稱韓滂“讀書倍文,功力兼人。為文詞,一旦奇?zhèn)ンE長,不類舊常。吾曰:‘爾得無假之人邪?’”而謂湘則曰:“某違翁且逾年,懼無以為見,今翁言乃然,可以為賀”等對析,知韓公雖愛憐韓湘,望其讀經就仕,卻不喜湘之不安心讀書而別有所好。段成式《酉陽雜俎》雖為筆記小說,然所云:“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自江淮來,年甚少,韓令學院中伴子弟,子弟悉為凌辱。韓知之,遂為街西假僧院令讀書。經旬,寺主綱復訴共狂率,韓遽令歸,且責曰:‘市肆賤類營衣食,尚有一事長處。汝所為知此,竟作何物?’”[9」雖不無附會,究其所云韓湘性格,也還相合。正因為如此,姚合才說他累試不第,中進士時已年三十歲了。
姚合《答韓湘》詩:“疏散無世用,為文乏天格。把筆日不休,忽忽有所得,所得良自尉,不求他人識。子獨方我來,致詩過相飾。君子無浮言,此詩應亦直。但慮憂我深,鑒亦隨之惑。子在名場中,屢戰(zhàn)還屢北,我無數子明,端坐空嘆息。昨聞過春關。名系吏部籍。三十登高科,前途浩難測。詩人多峭冷,如水在胸臆。豈隨尋常人。五藏為酒食。期來作酬章,危坐吟到夕。難為間其辭,益貴我紙墨?!边@是對韓湘及第后,攜詩訪姚合的酬答詩,詩雖含蓄,然對韓湘疏懶不羈之性,好詩及其藝術特征作了概述,提供了了解韓湘其人的信息。
元和十四年正月,韓愈因上《論佛骨表》謫潮州,冒大雪過藍關,遇侄孫湘遠來;于是,湘便隨韓愈赴潮州,在路護持。
韓愈《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詩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善骨瘴江邊。”[10] 則知韓湘遠來,乃未期而遇。按情理則是韓湘外游回長安,遇知叔祖韓愈南遷,尾追而至。因是不期而來,故后人傅會離奇。段成式《酉陽雜俎》云:“侄拜謝,徐曰 :‘某有一藝,恨叔不知?!蛑鸽A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紫、黃、赤,唯命也?!n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曲,盡遮牡丹叢,不令人窺。掘棵四面,深及其根,寬容人座。唯赍紫鑛,輕粉朱紅,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填坑,白其叔曰:‘恨較遲一月?!瘯r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發(fā),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詩,字色紫分明,乃是韓出關時詩,一韻曰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十四字,韓大驚異。侄且辭歸江淮,竟不愿仕?!盵11] 韓愈有《宿曾江口示侄孫湘二首》,寫所歷境地,難狀之景:嶺南不時泛溢,或平夜溢沒公署;寫窮民之苦逐客之感,愴悅渺茫,語語沉痛,起興無端,結意無極,迷景、慨嘆皆面付侄孫韓湘,可證韓湘已隨愈到廣州、增城等。據此推斷韓湘實伴叔祖愈至潮。賈島有《寄韓湘》詩:“過嶺行多少,潮州瘴滿川,花開南去后,水凍北歸前。望鷺吟登閣,聽猿淚滴船。相思堪面語,不著尺書傳?!盵12〕詩為寄語,也可證湘隨叔祖愈同赴嶺南潮州。元和十五年,滂疾死于袁州,韓愈有《祭文》與《墓志銘》,說滂年十九歲,時湘為二十七歲。此后三年,湘當隨韓愈在其官所讀書,并與韓愈門生為友并交游。
穆宗長慶三年春,禮部侍郎王起知貢舉,湘進士及第。
徐松《登科記考》云:是年進士二十八人,鄭冠,狀元。進士有袁不約、顧師邕、李敬方、韓湘、李馀、李訓等。張籍《喜王起侍郎放牒》詩云:“東風節(jié)氣近清明,豐馬爭來滿禁城 。二十八人初上牒,百千萬里盡傳名。誰家不借花園看,在處多將酒器行。共賀春司能鑒識,今年定合有公卿。”[13]《舊唐書》卷164《王播傳附起傳》,謂王起為禮部侍郎,“掌貢二年,得士尤精”。
冬,被江南西道宣州刺史崔群辟為從事,奏授校書郎。赴任前叔祖韓愈設宴送行,賈島、姚合、朱慶余、馬戴、無可、沈亞之與宴相送,并有詩或序以勉之。
韓愈《示爽》詩云:“宣城去京國,里數逾三千。念汝欲別我,解裝具盤筵。日昏不能散,起坐相引牽。冬夜豈不長,達旦燈燭然。座中悉親故,誰肯舍汝眠,念汝將一身,西來曾幾年。名科掩眾俊,州考居吏前 。今從府公召,府公又時賢。時輩千百人,孰不謂汝妍。汝來江南近,里閭故依然。昔日同戲兒,看汝立路邊。人生但如此,其實亦可憐,吾老世味薄,因循致留連。強顏班行內,何實非罪愆。才短難自力,懼終莫洗湔。臨分不汝誑,有路即歸田?!盵14〕
姚合《送韓湘赴江西從事》詩云:“年少登科客,從軍詔命新。行裝有兵器,祖席盡詩人。細雨湘城暮,微風楚水春,潯陽應足雁,夢澤豈無塵。猿叫來山頂,潮痕在樹身。從容多暇日,佳句寄須頻?!盵15]
賈島《送韓湘》詩云:“掛席從古路,長風起廣津。楚城花未發(fā),上苑蝶來新。半沒湖波月,初生島草春。孤霞臨石鏡,極浦映村神。細響吟干葦,余馨動遠蘋。欲憑將一札,寄與沃洲人。”[14]
朱慶余《送韓校書赴江西幕》詩云:“從軍五湖外,終是稱詩人,酒后愁相別,途中過卻春。山橋槲葉暗,水館燕巢新。驛舫迎應遠,京書寄自頻。野情隨到處。公務日關身。久共趨名利,龍鐘獨滯秦?!盵17〕
無可《送韓校書赴江西》詩云:“車馬東門別,揚帆過楚津。花繁期到幕,雪在已離秦。吟落江沙月,行飛驛騎塵。猿聲孤島雨,草色五湖春。折葦鳴風岸,遙煙起暮蘋。鄱江連郡府,高興寄何人?!盵l8l
馬戴《送韓校書江西從事》詩云:“出關寒色盡,云夢草生新。雁背岳陽雨,客行江上春。遙程隨水闊,枉路倒帆頻,夕照臨孤館,朝霞發(fā)廣津。湖山潮半隔,郡壁岸 斜鄰。自此鐘陵道,裁書有故人?!盵19]
沈亞之《送韓北渚赴江西序》云:“昔者,余嘗得諸吏部昌黎公,凡游門下十有余年。北渚,公之諸孫也。左右杖屨奉應對。言忠情勞;其余則工為魏晉之詩,盡造其度。今年春,進士得第,冬則賓仕于江西府;且有行日,其友追詩以為別。乃相與訉其將處者而誰與?曰:有引農生倞耳。夫引農慎行其道不欺者也。北渚之往,吾無虞其類之患,勉矣!惟爾不衰于道而已?!盵20]
按,從韓愈詩中“座中悉親故”,與亞之《序》謂“其友追詩以為別”,知與送行宴會的姚合、賈島、島族弟無可,朱慶余、馬戴、沈亞之,皆韓愈門生、韓湘之友。這些詩又皆用上平聲真韻,當皆席間送行之作。沈亞之序既是送行,又是為送行詩作的序。
從韓愈及諸人詩展示的情況看,韓湘是以校書郎的身份到宣州刺史府做從事的。宣州府治所在宣城,屬江南西道的宣歙觀察使,而與其比鄰的是江西觀察使管轄。宣州管宣州、歙州、池州三州二十縣,取道和州、滁州至長安三千零一十里,取潤州至長安三千零七十里,皆合韓詩“宣城去京國,里數逾三千”之說?;蛑^姚合、馬戴等人詩里所提及的湘城、潯陽、夢澤、云夢、岳陽、鐘陵道,均不在宣歙境內,亦非自京赴任所經之地。諸公是寫詩,而送行詩也大都如盛唐王維送行詩一樣,鉗以所到、所經地名,而所經之地也都是詩人想象里的大體方位,不可全坐實考究。
諸公送韓湘詩亦然。如題中所示“江西”,細分當不是湘所到之地,然按《元和郡縣志》與《中國歷史地圖集·唐時期》考察,則地屬江南西道,大范圍則亦可通說。所經之地,如從長安出發(fā)經商南,乘漢水船入長江,順水至宣城,則所及地域也大都在漢水,長江沿岸,方位不錯,由此路線至宣城既順且便 ;因多水路,乘船比走旱路騎馬舒服多了。韓愈元和十五年由袁州回長安時走的就是這條路。
韓湘為什么要到宣州幕府做從事呢?宣州刺史是誰呢?
經查有關文獻資料,長慶三年在宣州為刺史的是崔群。
《舊唐書》卷159《崔群傳》云:“穆宗即位,征拜吏部侍郎,數日,拜御史中丞。浹旬,授檢校兵部尚書,兼徐州刺史、武寧軍節(jié)度、徐泗濠觀察等使。朝廷坐其失守(指群為王智興所逐),授秘書監(jiān),分司東部。未幾,改華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復改宣州刺史, 歙、池等州都團練觀察等使,征拜兵部尚書?!薄缎绿茣肪?65《崔群傳》云:“穆宗立,以吏部侍郎召之,俄拜御史大夫。未幾,檢校兵部尚書,充武寧節(jié)度使。群以其副王智興得士心,不若假以節(jié)度,不報。智興討幽、鎮(zhèn)還,藉兵逐群,群失守。左遷秘書監(jiān),分司東都。改華州刺史,歷宣、歙、池觀察使,進兵部尚書,出為荊南節(jié)度使,召拜吏部尚書?!卑创奕阂蚤L慶二年四月為秘書監(jiān),分司東都,又據《舊唐書》卷一六《穆宗記》中穆宗二年閏十月甲寅 (27日)詔:“江淮諸州旱損頗多,所在米價不免踴貴,眷言疲困,須議優(yōu)矜。宜委淮南、浙西東、宣歙、江西、福建等道觀察使,各于當道有水旱處,取常平義倉斛斗,據時估減半價出糶,以惠貧民。”宣歙缺員,很可能崔群是于長慶二年冬或三年春到宣州去任刺史的。崔群為元和賢能名臣,又與韓愈為同年至交,正如韓詩云:“今從府公召,府公又時賢。”亦如韓愈《與崔群書》中所說 :“仆自少至今,從事于往還朋友間一十七年矣!日月不為不久,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非不多;其相與如骨肉兄弟者亦且不少……至于心所仰服,考之言行而無瑕尤、窺之閫奧而不見 畛域,明白淳粹,輝光日新者,惟吾崔君一人。”[21] 元和十四年,韓愈上《論佛骨表》獲罪,也得崔群等營救,韓湘到宣城做幕僚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
沈亞之《序》稱韓愈為“吏部昌黎公”,而韓愈重為吏部侍郎在長慶三年十月,且先為兵部侍郎,后因李紳訴屈于穆宗,才又改任李紳為戶部侍郎,韓愈為吏部侍郎的,故時間當在十月中下旬。而送湘赴宣城的時間,亦當在冬十月中下旬后。又從無可《送韓校書赴江西》詩“花繁期到幕,雪在已離秦”,當在是年末離長安。
故魏仲舉本引韓醇《全解》《示爽》詩注云:“疑爽第后從宣歙觀察使辟為府從事?!遍L慶三年,崔群為宣歙觀察使,詩稱“時賢”,非虛言也。
官終大理丞。
《新唐書》卷73《宰相世系表》三上云:“老成生湘,字北渚,大理丞?!彼稳送鮾墶㈨n醇及后世學者注家皆從此說。能詩,尤重魏晉體。
姚合《答韓湘》詩云:“予獨訪我來,致詩過相飾。君子無浮言,此詩應亦直。但慮憂我深,鑒亦隨之惑?!盵22]《送韓湘赴江西從事》:“從容多暇日,佳句寄須頻?!盵23〕可見湘詩特點,惜他給姚合的詩已 佚。
沈亞之《送韓北渚赴江西序》云:“北渚,工為魏晉之詩,盡造其度?!盵24]《全唐詩》卷860收其詩二首?!堆灾尽罚骸扒嗌皆扑?,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瓊液,凌晨咀蜂霞。琴彈碧玉調,爐煉白朱砂。寶鼎存金虎,元田養(yǎng)白鴉。一瓢藏三界,三尺斬妖邪。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有人能學我,同去看仙葩?!逼涠洞饛氖逵贰芭e世都為名利醉,伊予獨向道中醒;他時定是飛開去,沖破秋空一點青。”(按,字與《青瑣高議》本稍異) 儼然一道家耳,然語多不類,尤其是《答從叔愈》不僅稱謂不符,內容口氣也不類侄孫答叔祖的。詩出宋劉斧《青瑣高議》,疑為宋人偽作,或小說家擬造也。
韓湘是怎么成為“八仙”之一的?關于韓湘的傳說頗多,且愈傳愈奇,為使大家有所了解,今舉唐段成式、宋劉斧及元陳櫟之說?! 《纬墒健队详栯s俎》前集卷19云:“韓愈侍郎有疏從子侄自江淮來,年甚少,韓令學院中伴子弟,子弟悉為凌辱。韓知之,遂為街西假僧院令讀書。經旬,寺主綱復訴其狂率,韓遽令歸,且責曰:‘市肆賤類營衣食,尚有一事長處。汝所為如此,竟作何物?’侄拜謝,徐曰:“某有一藝,恨叔不知?!蛑鸽A前牡丹曰:‘叔要此花,青、紫、黃、赤,唯命也?!n大奇之,遂給所須,試之。乃豎箔曲,盡遮牡丹叢。不令人窺,掘 棵四面,深及其根,寬容人座,唯赍紫鑛,輕粉、朱紅,旦暮治其根。凡七日,乃填坑,白其叔曰:‘恨較遲一月。’時冬初也。牡丹本紫,及花發(fā),色白紅歷綠,每朵有一聯詩,字色紫分明,乃是韓出官時詩,一韻曰:‘云橫秦嶺家何在 ?雪擁藍關馬不前’十四字,韓大驚異。侄且辭歸江淮,竟不愿仕?!?/p>
劉斧《青瑣高議》前集卷9《韓湘子》條云:“韓湘,字清夫,唐韓文公之侄也,幼養(yǎng)于文公門下。文公諸子皆力學,惟湘落魄不羈,見書則擲,對酒則醉,醉則高歌。公呼而教之曰:‘汝豈不知吾生孤苦,無田園可歸。自從發(fā)志磨激,得官出入金闥書殿,家粗豐足,今且觀書,是善不忘初也。汝堂堂七尺之軀,未嘗讀一行書,久遠何以立身,不思之甚也!’湘笑曰:‘湘之所學,非公所知?!唬骸怯挟惵労酰靠申愔??!嬖唬骸辔⒔庾髟姟!?‘汝作言志詩來?!鎴?zhí)筆略不構思而 就曰:‘青山云水窟,此地是吾家。后夜流瓊液,凌展散絳霞。彈琴碧玉調,爐養(yǎng)白朱砂。寶鼎存金虎,開田養(yǎng)白鵝。一壺藏世界,三尺斬妖鄧。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有人能學我,同共看仙葩?!娫?詰之曰:“汝虛言也,安為用哉?’湘曰:‘此皆塵外事,非虛言也。公必欲驗,指詩中一句,試為成之?!唬骸影材軍Z造化開花乎?’湘曰:‘此事甚易?!m開宴,湘預末坐,取土聚于盆,用籠覆之。巡酌間,湘曰:‘花已開矣?!e籠見巖花二朵,類世之牡丹,差大而艷美,葉干翠軟,合座驚異。公細視之,花朵上有小金字,分明可辨。其詩曰:‘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嗄獣云湟?。公曰:‘此亦幻化之一術耳,非真也?!嬖唬骸戮媚蓑??!痪?,湘告去,不可留。公以言佛事,貶潮州。一日途中,公方凄倦,俄有一人冒雪而來。既見,乃湘也。公喜曰:‘汝何久舍吾乎?’因泣下。湘曰:‘公憶向日花上之句乎 ?乃今日之驗也?!忌夙曉唬骸嘤洃?。’因詢地名,即藍關也。公嘆曰:‘今知汝異人,乃為汝足成此詩?!娫唬骸环獬嗑胖靥?,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圣明除弊事,敢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深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伺c湘同宿傳舍,通夕議論。湘曰:‘公排二家之學,何也?道與釋,遺教久矣。公不信則已,何銳然橫身獨排也?焉能俾之不熾乎?故有今日之禍。湘亦其人也?!唬骸M不知二家之教,然與吾儒背馳。儒教則待英雄才俊之士,行忠孝仁義之道。昔太宗以此籠絡天下之士,思與之同治。今上唯主張二教,虛已以信事之??治岬啦徽瘢煜轮魅胗诨鑱y之域矣,是以力拒也。今因汝又知其不誣也?!c湘途中唱和甚多,一日,湘忽告去,堅留之不可,公為詩別湘曰:‘未為世用古來多,如子雄文世孰過?好待功成身退后,卻抽身去臥煙蘿?!鎰e公詩曰:‘舉世都為名利役,吾今獨向道中醒。他時定見飛升去,沖破秋空一點青?!嬷^公曰:‘在瘴毒之鄉(xiāng),難為保育。’乃出藥曰:‘服一 ??捎味?。’公謂湘曰:‘我實慮不脫死魂游海外,但得生入玉門關足矣,不敢復希富貴?!嬖唬骸痪眉礆w,全家無恙,當復用于朝矣?!唬骸藙e復有相見之期乎?’湘曰:‘前約未可知也?!蠼匀缙湔f焉?!?/p>
段雖距韓時代較近,不為無所了解,然因關于韓湘的傳說已經流行,故文采傳說,多有傅會。劉文則在段文的基拙上,添枝增葉,更為離奇,則小說家言也。元陳櫟《定宇先生集》卷三《題韓昌黎畫圖》 辨之曰:“公學正識卓,守堅論嚴,欲水火佛骨,忤憲宗意,謫為此行。雨雪霏霏,仆庸馬喑,亦良苦矣。公鐵石心肝,當自忘其苦,侄孫湘遠來追送之。湘即公兄子老成之長子也。公祭老成文曰:‘長而子,待其成’,有思于湘深矣。示以詩,欲托以死,可 嗟也已!余謂公之堅貞節(jié)操,有似屈平之放逐憔悴,斫冰積雪,與蘇武之出使絕域,嚙雪餐氈。其于湘也,疇昔有春生之仁,湘之于公也,今茲有秋肅之義,其精貫天人,行絕今古,百世之下,聞其風者,當懦立而薄寬焉,又怪夫后來好事因此詩所云,傅會謂湘有仙術,開頃刻花于牡丹上,現前詩二句。按《唐史》及《諱行錄》,湘字北渚,擢長慶三年進士第,官至大理丞,不聞其好仙也。味公此詩,略無花上嘗現詩句意,觀者其無惑于無稽之言!”
注釋:
[1][4][5][7][9][10][11][14][21]《韓昌黎全集》卷35、23、13、6、19、10、19、6、17。
[2]《李白集校注》卷29。
[3]《李文公集》卷11。
[6][8][15][16][17][18][19][22][23]《全唐詩》卷 501、501、573、496、572、514、314、556、501、496。
[13]《舊唐書》卷164。
[20][24]《全唐文》卷775、735。
(本文原載《周口師范高等??茖W校學報》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