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彪
第1144期
新四軍研究會的同志通過各種渠道多次找到我,希望提供爺爺一家在皖南新四軍游擊隊時的史料,以備編輯當地革命斗爭史所需。對于這個事,一方面覺得十分有必要,因為我爺爺、奶奶和父親,雖然都只是這支隊伍中的一員,但他們參加和見證了皖南新四軍游擊隊的整個戰(zhàn)斗歷程,記錄下來,對逝去的老戰(zhàn)士是一種緬懷,對付出巨大犧牲的老區(qū)人民是一種交待,對后人是紅色基因的傳承;另一方面又讓我很為難,在我七歲、十歲、十二歲時,他們相繼離世,根本沒來得及從他們口中了解過往的事,當時大家也沒這種意識。
接受這個任務,我只能盡自己所能,查資料、翻閱老戰(zhàn)士回憶文章、挖掘當年幼小的我所見所聞留存的零星信息,以及訪問健在的知情者,盡力還原他們戰(zhàn)斗的一生,同時也是對皖南革命斗爭史的一點補充。如有不實、不當、不到之處,可根據新四軍研究會現已掌握材料進行多方印證后訂正。
01
生 平 點 滴
爺爺汪樹芝(1895年9月—1970年12月),戰(zhàn)爭年代化名老任(有些新四軍研究材料寫成汪樹之,化名老鷹)。
祖籍旌德縣管家村,后生活在旌德縣與績溪縣交界處黃高峰下模范村陶環(huán)。1938年初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皖南新四軍武工隊隊長、皖南特委路西工委負責人,解放后旌德縣第一任縣長、徽州專署農工會宣傳部長、徽州地委負責人。
記憶中爺爺是個不怎么笑的人,說話時眼睛一瞪胡子一翹,我是有些怕他的,好象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爺爺愛喝酒,退休后回到旌德老家住,隔些天就有兩個人抬著一缸酒送來,順便把上回的空缸子抬回去。我小時候在老家住的時候見過,那缸子是細長的,農村腌咸菜那種,估計能裝三十斤酒。后來大人告訴我,說爺爺喜歡我,小時候常把我抱在懷里,用筷子頭沾點酒放我嘴里,但我沒這樣的記憶,唯一能證明此事的,可能是我現在也愛喝點酒吧。
奶奶呂椿英(1900年3月—1975年8月),祖籍旌德縣廟首村。1940年初加入中國共產黨,皖南新四軍武工隊成員,洗衣做飯、偵察敵情、傳遞情報、掩護地下交通員,裹著一雙小腳,蹣跚在深山密林中。奶奶1953年參加安徽省第一屆婦女大會,回來時胸前別著參會證,很有點榮耀的感覺。
過去的事奶奶跟我說的多一些,但那時小,記得的也不多,有點印象的是說我父親吃了很多苦,國民黨要抓我爺爺、奶奶,抓不到就想抓我父親,沒辦法,父親13歲就參加新四軍武工隊了,背一桿小馬槍,槍比個子還高,作為武工隊隊長的通信員,行軍打仗時還得給我爺爺背酒壺;還說過敵人搜山時不能生火做飯,只好點小火烤黃豆吃;還說現在當縣長的有小汽車坐了,我爺爺當縣長時騎一匹棗紅馬。還有一件事是說我父親剛參加隊伍時,正值45年3月,山上還很寒冷,一天輪到父親在隊部值班,奶奶不放心生了一盆火陪在一旁,看我父親困得直勾頭,怕他凍著,解開腰間大襟盤扣,把我父親裹在懷里,沒想到半夜火星彈到父親褲子上,聞到糊味趕緊撲打,結果褲腿還是燒了一個洞。
父親汪忠振(1932年2月—1973年3月),生于旌德縣模范村陶環(huán),1945年3月參加皖南新四軍武工隊,當時剛滿13歲。1947年7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歷任皖南新四軍武工隊通信員、班長、副排長,新兵訓練團副政治指導員,蕪湖軍分區(qū)參謀、政治干事、副科長,徽州軍分區(qū)獨立營連長、營長,軍分區(qū)保密室主任,績溪縣公檢法軍管組組長等職。1955年授于上尉軍銜,1960年晉升大尉軍銜。
我剛有記憶時,就覺得父親特別忙,經常半夜才能回家,那時公檢法都停擺了,他是軍管組的組長。
感覺父親也是特別威嚴的樣子,偶爾高興了會用滿臉絡腮胡子把小孩扎得哇哇叫,院子里的孩子見到他就躲。父親一滴酒都不能喝,但抽煙比較厲害。那時績溪“勝利臺”要開公審大會,連著每年都要槍斃一個犯人,父親穿一身洗得妥帖的軍裝,武裝帶上別把小手槍,槍套上五顆黃澄澄的子彈。袖子一挽,臉色鐵青,厲聲宣判,站在臺前掛著牌子的各類犯人瑟瑟發(fā)抖。這事我聽不少人說過,城里六十多歲以上的人,都會有這樣的記憶。
我母親當時在屯溪(現黃山市)圖書館工作,家庭成分比較高,父親因為娶她而被降職降級,即便這樣,父親在當地仍是一位年輕的老革命,倍受眾人尊敬。
02
烽 火 歲 月
爺爺汪樹芝與同在黃高峰下王家莊的王必達是表兄弟,王必達和王必英又是堂兄弟。這兄弟三人1938年初先后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組織。皖南事變后,1月21日,留守皖南的胡明、洪琪(胡明之妻)和孫宗溶奉皖南特委之命,秘密進入旌德縣黃高峰下的王家莊,被汪樹芝、王必英、王必達三兄弟送上黃高峰,由此點燃了皖南革命斗爭的星星之火。
他們在黃高峰上搭起山棚為據點,為皖南事變善后,收留轉送失散戰(zhàn)友。從皖南事變中突圍出來的劉奎、熊兆仁、倪南山、黃誠、郎進新、唐輝、呂輝、戴吉祥、甘國忠等人先后被接到山上,使他們重新找到了黨組織,回到革命隊伍。同時吸收當地青年參加革命,除汪樹芝、王必英、王必達三兄弟外,還有王時尚、陳開元父子、王成信、馮水志、舒夢熊、黃義成、唐夏茍、方宗相、董成章等人,以及呂椿英(汪樹芝妻子)、汪忠振(汪樹芝兒子)也先后加入到這支隊伍。
因斗爭的需要,這支隊伍領導人都用化名,胡明叫老楊,我爺爺叫老任(老鷹),唐輝叫老角(老郭)、王必達叫老馬、舒夢熊叫老袁。記得奶奶跟我說有個汪全生,他的化名叫老母豬,這倒是很有點特別。這些化名的來歷,現在已經無從查考了。為什么有人是兩個化名呢?因為按黃高峰地區(qū)的方言,“任”與“鷹”,“角”與“郭”讀音是一樣的,后來的人以此讀音書寫下來,就容易出現差異。
1942年5月,旌績縣委成立了一支10余人的游擊隊,汪樹芝、王誠信、舒夢熊等負責人活動在旌績邊境地區(qū),并先后在旌德東鄉(xiāng)仕川、百羅園、蓬川和績溪三都、四都發(fā)展黨員,建立黨組織。三年內,摧毀了國民黨數處鄉(xiāng)公所,組織了雞公關伏擊戰(zhàn),繳獲了一批武器彈藥,隊伍也逐步壯大,到1945年初,已經有汪樹芝、王誠信、戴志祥、舒夢熊(后為王必英)、王宗漢等數支武工隊,隊伍發(fā)展到130多人。
黃高峰上的堅持伴隨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艱難日子,很多時候他們穿葛藤草鞋行軍、披棕毛御寒,吃草根采野果,如野人一般生存。1945年,我爺爺和王必英部駐扎在績溪梧村羅倉口時,苦中作樂,摘苦丁樹的樹葉當茶泡。
他們艱難地創(chuàng)建新的隊伍,最大限度地保存、發(fā)展、壯大皖南革命力量,開拓紅色根據地。搶奪敵人糧食周濟饑荒,鎮(zhèn)壓罪大惡極的反動分子,保護皖南老區(qū)群眾。在江南建立起穩(wěn)固的根據地和一支新型鐵軍,執(zhí)行著堅守江南的戰(zhàn)略任務。
方社榴的家鄉(xiāng)在績溪荊州鄉(xiāng)方家灣,1946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過皖南游擊及陳村、績溪、渡江等戰(zhàn)斗,榮獲解放獎章、獨立功勛榮譽章。據方老回憶:“1947年11月11日,皖浙工委主力部隊兩個連與國民黨安徽省保安第3團第1大隊及旌德縣自衛(wèi)隊、績溪縣聯防隊各一部在績溪縣陳村遭遇。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部隊發(fā)揚英勇奮戰(zhàn)的作風,抗擊強敵, 在擊潰鐘形山之敵后,我部迅速沖過開闊地追擊敵人。戰(zhàn)斗一直持續(xù)到下午4時,我部因彈藥不足而向山背一帶轉移。汪樹芝武工隊擔負掩護部隊轉移的任務,隨后組織當地民兵打掃戰(zhàn)場,掩埋我犧牲戰(zhàn)士,并把傷員轉移到汪樹芝武工隊駐地隱蔽治療。陳村戰(zhàn)斗,打亂敵人對績溪路西地區(qū)的‘清剿’計劃,有力支援了路東地區(qū)軍民反‘清剿’斗爭,為皖浙主力部隊南進贏得近兩個月的準備時間。”
有一張當年武工隊隊部人員的合影照,中間立者是我爺爺,其他同志為隊部的文書、司務長、警衛(wèi)員、通信員、司號員,我父親是通信員,坐在我爺爺右下位置。
他們以黃高峰地域為指揮中心,創(chuàng)建皖南紅色根據地,將一個旌涇太中心縣委發(fā)展成為管轄40余個縣的皖南地委。直到1949年2月5日,也就是渡江戰(zhàn)役打響前77天,胡明率皖南地委機關和解放軍蘇皖浙贛邊總隊司令部進駐績溪縣旺川村,才離開戰(zhàn)斗了8年的黃高峰。
到1949年初,游擊隊基本消滅國民黨鄉(xiāng)鎮(zhèn)地方武裝,廣大鄉(xiāng)村已被我游擊隊控制。皖南游擊隊移師無為縣,籌備物資,接應渡江戰(zhàn)役。有一張照片中我父親胸佩獎章,就是1949年4月當時的華東軍區(qū)特別為渡江戰(zhàn)役勝利頒發(fā)的。
合肥市委1995年、安徽省委辦公廳1997年在關于興建渡江戰(zhàn)役紀念館的請示報告中,都提到“皖南地下黨和游擊隊積極接應大軍渡江,配合解放軍圍殲逃竄之敵,為渡江戰(zhàn)役勝利做出了巨大犧牲和重要貢獻”。
旌德縣解放時,游擊隊進城。6月南下干部團到達旌德,根據地委指示,對縣委、縣政府的領導班子進行調整充實,葉維章擔任縣委書記,汪樹芝擔任縣長。人們所說汪樹芝是共產黨政權下旌德縣第一任縣長,即是由此而來。同時爺爺的兩位兄弟王必英、王必達分別任績溪縣、歙縣縣長。
03
不 能 忘 卻
皖南這片土地,是英雄的土地,這里的人民,是英雄的人民。我們僅以黃高峰區(qū)域的模范村(由陶環(huán)、王家莊、五百坦、唐川四個自然村組成)為例,據不完全統(tǒng)計,自1940年至1949年十年間,當時總人口不足二百人的模范村,先后有近40人秘密入黨,70余人參加新四軍游擊隊以及基干民兵等地方組織,在冊烈士8人。
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發(fā)生后,生死存亡時刻,一大批群眾自愿選擇了中國共產黨,并堅定地交付一生的信念。他們前赴后繼,英勇無畏地沖破重重黑暗,在星火燎原中一路前行,用血肉脊梁扛起建立新中國的希望。黃高峰下的模范村成了白色恐怖下支持革命的堅強堡壘,成為皖南游擊根據地的發(fā)祥地和戰(zhàn)略指揮中心?;貞浳恼隆兑环莩恋榈榈募t色名單》中有記載,讓我們一起打開這份紅色名單:
陶環(huán)村:汪樹芝(黨員)、汪忠振(黨員)、汪庭年(黨員)、汪三元(黨員、烈士)、汪庭生(黨員)、汪忠海(黨員)、汪炳羅(黨員)、汪江山(黨員)、徐松蘭(女、黨員)、呂椿英(女、黨員)、程蓮英(女、黨員)、汪庭富(游擊隊員)、汪庭木(民兵)、汪太雷(民兵)、汪太乾(民兵)、汪太鋒(民兵)、許庭輝(民兵)、王保四(民兵)、曹鳳芝(女、堡壘戶)。
王家莊和五百坦村:王必英(黨員)、王必達(黨員)、汪家齊(黨員、烈士)、王必雄(黨員、烈士)、王時尚(黨員)、陳開元(黨員)、汪家杰(黨員、烈士)、汪時旺(黨員、烈士)、汪全壽(黨員)、汪觀生(黨員)、汪烈興(黨員、烈士)、汪家灶(黨員、烈士)、洪三霞(女、黨員)、董壽琴(女、黨員)、汪冬九(黨員、烈士)、王大相(交通員)、江欽月(女、堡壘戶)、汪彩霞(女、交通員)、汪細三(女、堡壘戶)、汪花女(女、堡壘戶)、王必衛(wèi)(游擊隊員)、汪春生(民兵)、汪灶安(民兵)、汪冬石(民兵)、王必才(民兵)、王必正(民兵)、王昌春(民兵)、王連尚(民兵)。
唐川村:唐觀周(黨員)、唐順凎(黨員)、唐善祥(黨員)、唐興有(黨員、游擊隊員)、唐觀象(黨員)、唐錫利(黨員)、唐文君(黨員)、唐福海(黨員、游擊隊員)、唐福興(黨員)、唐義興(黨員)、唐夏茍(黨員)、董彩香(女、黨員、交通員)、唐立民(民兵)、馮根貴(民兵)、唐花元(民兵)、唐貞元(民兵)、唐世宏(民兵)、唐討芳(民兵)、唐文海(民兵)、唐觀善(民兵)、唐興堂(民兵)、唐善彬(民兵)、夏安水(民兵、汪月英(女、堡壘戶)。
同樣在《一份沉甸甸的紅色名單》中還記載,陶環(huán)的汪樹芝毀家紆難,帶領妻兒一家三口義無反顧地加入到艱苦卓絕的游擊生涯中,持之以恒堅守和壯大以黃高峰為中心的旌績游擊區(qū),勞苦功高。
其實那么小的村莊,大家不是家人就是親戚。后來在海軍部隊任職的汪忠?;貞浳恼轮袑懙溃骸巴钅鲜伦兒?,新四軍主力部隊北撤,旌德只留下一些游擊隊,我的叔叔汪樹芝就是其中一支游擊隊的隊長……1945年6月,我和汪樹芝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汪忠振先后在王家莊參加了新四軍游擊隊”
黃高峰地區(qū)是皖南人民堅持革命斗爭的一個縮影,為皖南革命壯烈犧牲的軍民有2000余人,其中不乏父子、兄弟前仆后繼,江福喜父子、汪天泰父子、王必雄翁婿、王士禎父子、郎進新四兄弟、江順炎三兄弟、曹傳忠三兄弟……滿門忠烈在皖南不勝枚舉。黃高峰是一座永垂不朽的豐碑,共和國將永遠銘記!
04
心 系 老 區(qū)
解放后,我爺爺、奶奶和父親,從沒有忘記老區(qū)人民的情誼,把老區(qū)人民的冷暖時刻掛在心上。
原安徽省旅游局長張脈賢及胞弟張脈澤1991年所著《徽州行》(故鄉(xiāng)的嶺山,我的母親)一文中寫到“在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新四軍抗日將士活動在我的家鄉(xiāng)一帶,條件十分艱苦。母親不顧危險,到根據地給新四軍送醫(yī)送藥、曾出診到東村的白虎頂山巔上,替受傷的戰(zhàn)士治傷治病,使新四軍抗日將士很受感動,建立了深厚的魚水之情,被傳為佳話。后來擔任徽州地委領導的原新四軍游擊隊長汪樹芝同志,解放前夕經常送來《黃山報》給母親看,并宣傳革命道理。解放后也經常來看望我的母親。1968年,在浩劫的折磨中,母親已病重吐血,汪樹芝同志還親自來看望我的母親,贊揚她在艱苦的戰(zhàn)爭年代,為革命所做的貢獻?!?/p>
爺爺退休后堅持回到黃高峰下的陶環(huán)村居住,他離不開曾經戰(zhàn)斗過的地方,離不開為革命做出巨大犧牲的人民。他喜歡喝點酒,我覺得那不僅僅是喝酒,那是把酒邀青山,追憶當年火紅的歲月,追思逝去的戰(zhàn)友。如果聽說哪位老戰(zhàn)士遭遇不公,他會拄著老戳拐、端著老煙袋去敲縣長的桌子。
父親工作之余喜歡打獵,有德國獅毛獵犬“馬力”陪伴左右,后來又增加了一只狼犬“虎子”。我想那不僅是打獵,他是想再聽一聽振奮人心的槍聲、再聞一聞漸行漸遠的硝煙。追著獵物漫山遍野跑,有一種當年打游擊的暢快。那一帶的山山谷谷、溝溝坎坎他閉著眼睛都能走,那一帶的人們也都認識他,隨便到那一個農戶家都能和人聊上半天,即使人家下田干活家里沒人,他也能推開門進去找點吃的,然后在床上酣然入睡。就像進了當年的堡壘戶、交通站。
父親每年都要和當年的戰(zhàn)友聚幾場,雖然他不能喝酒,端一杯濃茶看著大家或蹲、或坐、或站地暢快痛飲,想著當年一起在山棚烤黃豆充饑的場景。
05
歷 史 回 聲
爺爺一家心系老區(qū)人民,老區(qū)人民、當年的戰(zhàn)友也從未忘記過他們。
爺爺去世時,旌德縣、績溪縣聯合為他立了一塊碑,上面并排刻著“旌德縣革命委員會、績溪縣革命委員立”幾個大字,那時山里交通不方便,告別的隊伍竟也達上千人。
父親雖然因娶了我母親而被降職降級,他自己沒太當回事,當地的人們卻心有不平,仍把他看作是當年的“小馬槍”,父親還是人們心目中那位年輕的老革命。
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要搶班奪權,一些當年被鎮(zhèn)壓打擊過的人及后代趁機興風作浪。滿街貼我爺爺一家的大字報,說我父親當年參加的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的土匪隊伍,說我爺爺是土匪頭子,說我奶奶是土匪婆。當年根據地的人們聽到這個消息,開著幾臺拖拉機拉人進城,一夜之間所有大字報不翼而飛。
當年蕪湖軍分區(qū)政委程謙武、徽州軍分區(qū)司令金仕華、安徽省軍區(qū)副司令劉奎,雖然都比我父親年長些,但一直把我父親當作好朋友,有機會就來家中走一趟。我的記憶中,程謙武政委面容比較和善;金仕華司令瞪著大眼珠,挺著大肚子,讓人有點害怕。我曾經去過金司令家,他拿出巴掌大的小手槍,退出子彈給我玩;劉奎副司令有條腿受過傷,走路有些不方便,臉上有傷痕,特別是嘴上有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看著挺嚇人。奶奶有一次招呼我近前:你看,這位伯大就是皖南游擊隊那個“打不死的劉奎”,我仰頭往上看,伯大低頭看我,努力做出和善的樣子對我笑,我還是嚇得直往奶奶懷里鉆。曾任國家紡織工業(yè)部副部長的胡明,在自己年邁無法行動時,也不忘讓他的后人來我家看望。蕪湖行署專員朱農要送徽州地委書記唐輝一套茶具,一年前就專門到景德鎮(zhèn)燒制,準備好后就等見面時送給他。誰知沒等送出去,唐輝就在赴省委就任新職途中汽車失事犧牲了,年僅37歲。
胡明讓朱農把這套茶具轉送我家,算是對老戰(zhàn)友唐輝的一種念想。現在這套茶具傳到了我們手中,從來沒用它泡過茶。待合適的機會贈送皖南新四軍紀念館吧。
父親生病時,當地用當時最好的小轎車(現在知道那是華沙轎車),并派父親的兩位老戰(zhàn)友,專程陪同去當涂的八六醫(yī)院、南京的軍區(qū)總院看病,一出去就是一個多月。
父親去世時,當地在大禮堂召開了近兩千人參加的追悼大會,由于空間有限,很多人進不去,只好把大喇叭接到禮堂外。
墓地需要一個大墓碑,公安局二話不說,把院子里一張青石板大石桌拉到墓地。送葬那天更是萬人空巷,花圈漫山遍野。那年的清明節(jié),各行各業(yè),各年級學生都組織去掃墓?,F在當地五十五歲以上的人都會有這記憶。
歷史總歸成為歷史,但紅色傳統(tǒng)不應該隨之而去,今天的安定生活來之不易,是多少先輩浴血奮戰(zhàn)的結果,我們不能忘卻,要倍加珍惜!
謹以此文,獻給在皖南革命斗爭中做出巨大貢獻的新四軍老戰(zhàn)士!獻給在皖南革命斗爭中付出巨大犧牲的老區(qū)人民!
感謝在此文寫作過程中為我提供歷史照片、核實史料、校對勘誤的家人及朋友們!
(作者系皖南人,現居武漢,長期在部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