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成耀
第1125期
長溪河,一條長長的如小溪的流水,自南往北,一直流到南漪湖,灌溉著沿途兩岸的農(nóng)田,最終泄注入水陽江。
長溪河,從十字鎮(zhèn)老街的心口穿過,如劃開的一道美麗的傷口,和老街的人、故事一起,靜靜流淌著祖祖輩輩的血液,厚實而沉重。
二十年前,我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片陌生的江南小鎮(zhèn)——郎溪縣十字鎮(zhèn),從此開始了我的生活,也見證了長溪河的變遷。
聽聞在解放前,長溪河兩岸也曾輝煌過,今天卻不再能見到沿河商業(yè)街的蹤影,他正從人們的記憶里漸漸走遠,慢慢消失,湮沒在長溪河的流水里。
在一位八十七歲的吳姓老人的敘述里,老街再次走進我們的記憶。深深淺淺的老街,跌跌撞撞地走來,像一團迷霧。
老人叫吳軒云,1932年出生,自小在長溪河邊長大,祖籍江北。河兩岸居民多是江北和河南移民,還有一部分涇縣人。吳軒云的爺爺輩就曾經(jīng)在這里經(jīng)商開雜貨鋪,那時的長溪河沿岸,還有“小上?!钡难欧Q,可見當年也是紅極一時。
長溪河繁華的時候,南面有一個十幾畝面積的長方形大塘,北面也有一條寬十米左右的大河,形成了兩水夾一街的情形。大塘東面和西面兩水交匯處,建有東、西兩棟大門樓,到了夜間,大門一關,形成了封閉式的街落,家家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晚間鋪子不用收拾。
這里做生意規(guī)規(guī)矩矩,五排豬肉案子、豆腐坊子、布店、剃頭小鋪、茶葉店、糧油店、澡堂子、當鋪,從來不欺客。沿街不算大,方圓一兩里路,但一應俱全。
老人回憶說,兩岸遭到過兩次大的災難。第一次是日本鬼子侵略,民國26年鬼子進村,由于街角特殊的地理位置,鬼子不敢貿(mào)然進到里面,就動用了三架飛機,投下數(shù)十顆炸彈,老街遭受重創(chuàng)。
后來鬼子在東門修建了一座碉堡,又繼續(xù)對街角發(fā)動攻擊,狂轟濫炸,兩岸的房子幾近毀滅。前幾年我們還能看到河的洋橋上留有鬼子炮彈打出的坑洞。后來由于道路拓寬,洋橋被拆除,橋址上架設了一座新大橋,連通老318國道。
解放后,沿河兩岸的街人重振旗鼓,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第二次大災難是1962年發(fā)生了一場大火災,火光沖天,燒得雞飛狗跳,房頂上瓦礫亂飛,飛到哪兒,哪兒又是一片火海,街道被徹底燒毀,聽說這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上一輩人談到這場火,至今還是心有余悸。
街道漸漸沒落。但長溪河西側(cè)的辦學一直沒有停止。
最初辦學,要追溯到民國時期,那時這里既是商業(yè)街道,又是國民黨鎮(zhèn)政府所在地,也是國民黨辦學集中地。解放后,這里成立了十字公社小學,后來又增加了初中部和高中部,而做生意的鋪子,慢慢就搬遷到十字街道的東面,這里主要以學校為主,辦起了十字小學部、初中部和高中部。學校于九十年代初,又被整體搬遷到十字街的東面。
長溪河兩岸的孩子上學極為方便,每當預備鈴聲響起,孩子們就趕緊跑過去上課。而別的地方來的學生,就只有羨慕的份兒了。
如今學校已經(jīng)搬遷走了,但是還能從殘留的一角,依稀想見當年濃濃的讀書氛圍。一堵殘存的墻壁上,一塊不全的黑板上,靜靜地突起在墻面,像是一面旗幟,又像是一塊豐碑,它上面曾經(jīng)落下多少的筆灰,老師們?yōu)⑾逻^多少辛勤的汗水,又有多少稚嫩的小臉在渴望知識的滋潤!
不再見青石路面的一條街,不再見青磚黛瓦,也不見飛檐翹角,更不見馬頭墻,消失了四水到堂、前店后坊的古老老街格局。我只能從老人的嘴里,依稀想見它昔日的模樣。那一瞬間,我恍若穿越了時空,置身在長溪河岸曾經(jīng)的熱鬧和喧囂里,那些茶樓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長溪河戲樓更是唱響了無數(shù)春秋,演繹著幾代人的故事;老浴室里毛巾疊放整齊,浴客洗好澡后正躺在靠椅上,滿足地抽上一袋旱煙,洗去一身疲憊,換來一身輕松……
吳軒云老人告訴我,在東面河上,有一座十米寬的青石板橋,往西約一里,還有三道橋,故被人們稱為“一里四橋”。
橋是五十年代出生的父輩們的記憶,他們都曾光過腚子,在橋下摸過魚蝦,打過水仗,也曾在夏日的夜晚,枕著石板橋的橋墩,涼爽地做著美夢。如今橋已經(jīng)不復存在,河邊的老槐樹卻還枝繁葉茂,花開花謝,它和小河一道見證了老街的起落盛衰。
長溪河西側(cè)大塘于2009年被填埋,建成了今天的“老街名郡”。我依稀記得,一位白胡子老爺爺,他灑下一張大網(wǎng),就能從塘里打起一網(wǎng)活蹦亂跳的魚蝦來。大塘的水是兩岸媳婦最深的記憶,她們也曾有過櫻桃紅芭蕉綠的青蔥年月,把自己的一生嫁給了岸上的漢子們,她們蹲在塘里的大石頭上洗衣淘米,有時也會浣洗她們長長的秀發(fā)。大塘的水,連著長溪河的主脈,倒影著她們的夢想,直到青絲變白發(fā),流去了她們的青春和美麗。
如今撒網(wǎng)打魚的白胡子老爺爺已經(jīng)作古,大塘也被填埋,看不到蹤跡。但大塘上面依然承載著一棟棟現(xiàn)代建筑物的厚重,承載著新一代的文明。我想,每一個在這上面居住的人,一定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曾聽過大塘內(nèi)心深處的呼吸和呢喃。
思緒被眼前斑駁的一面舊墻壁拉回,從這里可以折射出長溪河水養(yǎng)大的鄉(xiāng)親,曾經(jīng)美好公德的一角。這道墻叫黃楊公墻,黃楊公墻顧名思義就是黃姓人家和楊姓人家公用的一堵墻,他們兩家世代友好,人們?yōu)榱思o念他們美好的鄰里道德風尚,就把這堵墻保留了下來,一直到如今。今日長溪河老街的繁華,似乎與這殘存的墻面格格不入,但岸上的人們?nèi)匀涣粝铝怂?,風雨猶存,歷久彌新。
長溪河孕育著吳、查、田、趙四大家族,鬼子掃蕩后,有的家族漸漸沒落,到現(xiàn)在,主要以馬、查、吳姓為主。馬姓是河南人下江南,一挑子挑過來的;吳姓從江北壽縣搬遷過來。查姓是從涇縣移民來的,都說老人是個寶,我常常能聆聽老人說起長溪河的過往和不平凡。
槐花香里,長溪河邊蛙聲陣陣,聽取歌聲一片。
(作者單位:郎溪縣十字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