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志偉
第1096期
“我是安徽徽州人”，是《胡適口述自傳》的開場語。
在胡適的心中，他的故鄉(xiāng)徽州是那樣的美妙而純樸。當(dāng)他以一句“我是安徽徽州人”打開話匣子之后，“徽州”便被他如數(shù)家珍般和盤托出在你的面前：
——讓我先把安徽省最南部徽州一帶的地理環(huán)境做個綜合的敘述：徽州在舊制時代是個“府”，治下一共有六個“縣”。我家世居的績溪縣，便是徽州府里最北的一縣。徽州全區(qū)都是山地，由于黃山的秀麗而遠(yuǎn)近聞名。這一帶的河流都是自西北向東南流的，最后注入錢塘江。
——因為山地十分貧瘠，所以徽州的耕地甚少。全年的農(nóng)產(chǎn)品只能供給當(dāng)?shù)鼐用翊笾氯齻€月的食糧。不足的糧食，就只有向外地去購買補充了。所以我們徽州的山地居民，在此情況下，為著生存，就只有脫離農(nóng)村，到城市里去經(jīng)商。因而幾千年來，我們徽州人就注定地成為生意人了。徽州人四出經(jīng)商，向東去便進(jìn)入浙江；向東北則去江蘇；北上則去沿長江各城鎮(zhèn)；西向則去江西；南向則去福建。所以一千多年來，我們徽州人都是以善于經(jīng)商而聞名全國的。一般徽州商人多半是以小生意起家；刻苦耐勞，累積點基金，逐漸努力發(fā)展。有的就變成富商大賈了。
——中國有句話，叫“無徽不成鎮(zhèn)”，那就是說，一個地方如果沒有徽州人，那這個地方就只是個村落?；罩萑俗∵M(jìn)來了，他們就開始成立店鋪，然后逐漸擴張，就把個小村落變成個小市鎮(zhèn)了?；罩萑苏缬惾龒u上的蘇格蘭人一樣，四出經(jīng)商，足跡遍于全國。最初都以小本經(jīng)營起家，而逐漸發(fā)財致富，以至于在全國各地落戶定居。因此你如在各地旅行，你總可發(fā)現(xiàn)許多人的原籍都是徽州的。例如姓汪的和姓程的，幾乎是清一色的徽州人。其他如葉、潘、胡、俞、余、姚諸姓，也大半是源出徽州。當(dāng)你翻閱中國電話簿，一看人名，你就可知道他們的籍貫。正如在美國一樣，人們一看電話簿，便知道誰是蘇格蘭人，誰是愛爾蘭人，誰是瑞典人，誰是挪威人等一樣的清楚。
只有真正走進(jìn)上述這些胡適口述里的“徽州”精髓，你才能真正理解胡適為什么要把“我是安徽徽州人”作為自己自傳的第一句話的真諦。
胡適（中）在家中用徽菜招待友人于右任（左）、傅斯年
把“徽州一品鍋”拿到美國去待客
“我是安徽徽州人”胡適關(guān)于徽州鄉(xiāng)戀的最大趣事，恐怕非“把徽州一品鍋拿到美國去待客”之軼事而莫屬了。
從小就吃著“徽州一品鍋”長大成人的徽州人胡適博士，向來崇尚大膽求新，于是在客居美國之時，竟然突發(fā)奇想，費盡周折把家鄉(xiāng)的“徽州一品鍋”搬到了美國去款待洋人，居然一鳴驚人、香傾四座，并因此而有了個“徽州胡適一品鍋”的雅名。
如此神奇的“徽州胡適一品鍋”，到底是何般尤物？曾經(jīng)多次在胡適家中品嘗過徽州一品鍋的散文大家梁實秋先生，就情不自禁地?fù)u動他那管飽蘸獵奇墨汁的狼毫，極為難得地專為這“徽州一品鍋”寫下過這么一段美文：“一只大鐵鍋，口徑差不多有二尺，熱騰騰地端上了桌，里面還在滾沸。一層雞，一層鴨，一層肉，一層油豆腐，點綴著一些雞蛋餃，緊底下是蘿卜、青菜，味道好極?！边@“大鐵鍋”熱騰騰地直接上桌入席，不覺土得掉渣俗不可耐反能飄洋過海，你說奇也不奇？這“大文豪”與“大鐵鍋”的親密接觸，不覺反差太大斯文掃地反而“味道好極”，你說趣也不趣？
與其他火鍋相較，“徽州胡適一品鍋”的不同之處有三：一為“火不上桌鍋上桌”，二為“料不自涮一鍋烹”，三為“菜不混雜分層鋪”。這只上桌入席的大鐵鍋，就是從一開始燒制“徽州胡適一品鍋”時就在爐火上一直使用的原汁、原味、原鐵鍋；這一鍋烹的菜肴，可使鍋中諸菜香氣在鍋中上下沉浮、環(huán)繞穿行、互相滲透、混合成一種“一品鍋奇香”來。
這分層鋪卻是有講究的，其基本原則是“一層素來一層葷，素在下邊葷在上”，即：最底層放香菇、冬筍、蘿卜、青菜、作為墊鍋，然后依次再鋪上厚豬肉片、油豆腐、鴨肉、楊梅圓子、雞塊、干豆角、麂肉、干蕨菜、兔肉等，最上邊才是雞蛋餃，層層疊加，不得混亂。
燒制“徽州胡適一品鍋”時，必須嚴(yán)格控制火候，該大時添柴猛燒，該小時抽薪熱燜，并不斷澆入特制湯料。食用時連鍋端上餐桌置于鍋墊上，鍋蓋一開奇香撲鼻，食客們圍鍋品嘗，其樂融融其味怪怪。完全合格的徽州胡適一品鍋，一定是：鍋內(nèi)湯水不多不少恰到好處，鍋內(nèi)佳肴層次分明整齊如初，奇香中能分辨出雞香、肉香、鴨鄉(xiāng)乃至于干羊角香，斑斕中能看出蛋餃的金黃、油豆腐的淡黃乃至于湯汁的橙黃。按績溪當(dāng)?shù)亓?xí)俗，食用徽州胡適一品鍋時有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比如：年長者沒下筷前，其他人均不得搶先；必須依次分層品嘗，切忌上下亂翻挑食；甚至有的地方更加嚴(yán)格地將每人只可分食的各種佳肴數(shù)量也作了規(guī)定，釀就了獨特的績溪一品鍋美食文化。
直到今天，“徽州胡適一品鍋”，仍然還是廣大海內(nèi)外徽州游客們所喜歡的“體驗舌尖上的徽州”時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
胡適故居
讓兒子胡祖望牢牢記住“你是徽州人”
1929年8月26日，胡適寫信給只有十歲的兒子胡祖望。
祖望：
你這么小小年紀(jì)，就離開家庭，你媽和我都很難過。但我們?yōu)槟阆?，離開家庭是最好辦法。第一使你操練獨立的生活；第二使你操練合群的生活；第三使你自己感覺用功的必要。
自己能照應(yīng)自己，服事自己，這是獨立的生活。飲食要自己照管，冷暖要自己知道。最要緊的是做事要自己負(fù)責(zé)任。你功課做的好，是你自己的光榮；你做錯了事，學(xué)堂記你的過，懲罰你，是你自己的羞恥。做的好，是你自己負(fù)責(zé)任。做的不好，也是你自己負(fù)責(zé)任。這是你自己獨立做人的第一天，你要凡事小心。
你現(xiàn)在要和幾百人同學(xué)了，不能不想想怎么樣才可以同別人合得來。人同人相處，這是合群的生活。你要做自己的事，但不可妨害別人的事。你要愛護(hù)自己，但不可妨害別人。能幫助別人，須要盡力幫助人，但不可幫助別人做壞事。如幫人作弊，幫人犯規(guī)則，都是幫人作壞事，千萬不可做。
合群有一條基本規(guī)則，就是時時要替別人想想，時時要想想“假使我做了他，我應(yīng)該怎樣？”“我受不了的，他受得了嗎？我不愿意的，他愿意嗎？”你能這么想，便是好孩子。
你不是笨人，功課應(yīng)該做得好。但你要知道世上比你聰明的人多得狠。你若不用功，成績一定落后。功課及格，那算什么？在一班要趕在一班的最高一排。在一校要趕在一校的最高一排。功課要考最優(yōu)等，品行要列最優(yōu)等，做人要做最上等的人，這才是有志氣的孩子。但志氣要放在心里，要放在功夫，千萬不可放在嘴上，千萬不可擺在臉上。無論你志氣怎樣高，對人切可不可驕傲。無論你成績怎么好，待人總要謙虛和氣。你越謙虛和氣，人家越敬你愛你。你越驕傲，人家越恨你，越瞧不起你。
兒子，你不在家中，我們時時想念你，你自己要保重身體。你是徽州人，要記得“徽州朝奉，自己保重”。
你要記得下面的幾件事：
（1）不要買攤上頭上的食物，微生物可怕！
（2）不要喝生水冷水，微生物可怕！
（3）不要貪涼。身體受了寒冷，如同水冰了不流，如同汽車上汽油凍住了汽車便開不動。許多病是這樣來的。
（4）有病趕快尋醫(yī)生。頭痛是發(fā)熱的表示，趕快試驗溫度表（寒暑表），看看有無熱度。
（5）兩腳走路覺得吃力時，趕快請醫(yī)生驗看，怕是腳氣病。腳氣病是學(xué)堂里常有的，最可怕，最危險。
（6）學(xué)校飲食里的滋養(yǎng)料不夠，故每日早起須吃麥精一匙。可試用麥精代替糖漿，涂在面包上吃吃看。
這幾條都是要緊的，千萬不要忘記。
……
兒子，不要忘記我們，我們不會忘記你。努力做一個好孩子。
爸爸
十八年八月廿六夜
胡適全家福
胡適這封家書，是在自己的兒子胡祖望10歲的時候前往蘇州獨自去讀書的時候?qū)懴碌?，這也是胡適第一次給自己兒子胡祖望寫信。這封信的主要內(nèi)容，是教育兒子在學(xué)校的時候，各種為人處事和各種希望。胡適當(dāng)時是北大的教授，但是對于自己的兒子的教育是絲毫不敢松懈，這也是大家的教育。
胡適在這封家書中，還特別提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徽州，希望兒子胡祖望學(xué)有所成的時候，能夠回到故鄉(xiāng)為家鄉(xiāng)的發(fā)展貢獻(xiàn)自己的力量。出門在外的時候，也時刻不忘記“你是徽州人”，為自己的家鄉(xiāng)故鄉(xiāng)驕傲，時刻培養(yǎng)自己的兒子愛家、愛國情懷；同時，他讓兒子牢牢記住“你是徽州人”的用意，還在于要兒子記住并發(fā)揚徽州人“不怕吃苦、不畏艱難、艱苦跋涉、奮力前行”的“徽駱駝”精神，并希望所有徽州人都“努力做徽駱駝”。
（作者系原黃山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黃山市汪華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徽州社會科學(xué)》雜志編委）